這幾日天氣驟冷,洗好的薄款羽絨服又拿了出來穿上,人瑟縮著。我討厭這樣的天氣,明明是春天了,卻完全沒有春天的樣子。坐在對面的同事又請了假,我不過是個寂寞又老實巴交的人,做完了這項工作又開始另一項工作。我已經不願意發牢騷了,有用嗎?既然明知無用就什麼都不說吧。
天黑了才回家。天冷的厲害,不知道這樣的異常是不是和地殼的變化有關係。日本的大地震也算是一場天崩地裂的大災難了,對天對地的影響一定不是短暫的。我一個人沉默著走在回家的路上,街燈昏黃著,街上行人稀少,街邊的日雜店還開著門,不過已經不見了前幾日排隊搶鹽的情形。從店裡傳出一陣寂寞的歌聲,一個寂寞孤獨的男人唱著一句句落寞的歌,情呀愛呀無奈呀想念呀,依依呀呀,在這樣清冷又寂靜的夜裡,聽到這樣的歌聲總會讓人無端地陷入感傷。
突然想起白日裡偶然讀到的沈從文的話,他說:“我這一輩子,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行過許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我知道,沈從文這話是說給張兆和的,他一生的情話都是說給這個女子的。他只愛她一個人,一輩子只愛她。他給她寫情書,一封又一封,如狂風暴雨一般攜著不顧一切的勇氣和熱情向她席捲而去,一直到將她融化,微笑著向他發出“鄉下人,喝杯甜酒吧”的邀約,這一段最深的愛情終於瓜熟蒂落,修成正果。沈從文一生都摯愛著張兆和,這個羞澀又可愛的小老頭,老了,說起張兆和,還是依舊羞澀而深情,為她的第一封信哭得又傷心又快樂,為她的一個笑容一句讚賞“歡喜得要飛到半空中”,為她的一次生氣一個抱怨而陷入無窮的苦惱裡,以至於想去輕生。
在寒冷中腦海中像過電影一樣回味這樣的愛情故事是足以抵禦寒冷令人溫暖的。男人懷揣著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女子橫走江湖,女人深愛著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男子聆聽夜雨。每個人的一生,不過如此。
年紀越長越不願意講情字了,愛和不愛都不再像年輕時候小麻雀一樣掛在嘴邊。前幾日和某人閒聊,四十幾歲的男人,幽幽地給我講他的故事,講他身邊的女子。我箴言著,不評論一個字,只是心中一面為他這般年紀還能這樣執著驚異,一面為他艱難不屈的情事歎息。他和她,十五歲就相識,一見鍾情,二十二歲,他要娶她,她的父親不同意,嫌他窮,以死相逼,她退縮了,嫁了別人。他不再娶,酗酒,抽煙,喝醉了就哭。她也哭,偷偷地,人越來越瘦,四十歲,得了乳癌,一病不起,他到醫院看她,兩個人十指相握四目淚眼相望,哽咽著全都說不出話來。說什麼呀,所有的愛都在緊緊相握的十指裡了,都在淚眼相望的目光裡了。她去了,含著笑去在他的懷裡。他去了,他戒了酒,戒了煙,四十幾歲的男人拿起了筆,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寫他和她的故事,他說,幾十年了,對她那麼深的愛今後再也沒有機會說出了,心裡真憋屈呀,就寫字吧,寫給她,一直寫到死。
這樣的故事,可真愛情。我一直以為,世間的女子大都為情所困,想不到一旦男子為情所困,也是了不得。沈從文深情一生,一輩子只為一個張兆和,神仙眷屬,終得其所,我的這位仁兄,一生愛,半生緣,無怨無悔,更讓我感慨而唏噓。
愛情的美讓我想起桃花。三月該是桃花盛開的季節了,這樣粉白的顏色一簇簇開在枝頭,是多麼的美麗,只是桃花是脆弱的,哪怕僅有一夜風雨,它們就零落了,這樣的脆弱又不像愛情。我在夜色中行走著,想像著北宋黃庭堅《寄黃幾復》中有一句:“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年輕時經歷不多,稍遇波折就有頓挫感,頗喜歡黃庭堅這句詩,覺得有豪氣,摘抄在本子上安撫內心。現在反過頭來再讀這句,覺得豪氣少了,人生無奈多了。也曾桃李春風,也曾愛過哭過,也曾惟願一醉不起,此一生,就陷落在愛情的陷阱裡,然江湖夜雨蕭蕭,人生長歌迭短歌,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就這麼蹉跎著過去了,一些曾經以為不能忘記的人和事,也終於不願再記起了。
只是,為什麼,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後的夜裡,我會在寂冷的風中,心懷波瀾,灰飛煙滅的往事如海底的沉渣泛起,萬語千言,心中只念著一句: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裡,不來不去;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裡,不增不減。
冷風不語。十年燈下,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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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yresejermek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